☆、心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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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降臨，暮色四合，萬千燈火逐一亮起。
神奈川的一棟小別墅，幸村兄妹剛剛吃完晚飯，此刻莉香正捧著一大盤水果沙拉窩在沙發裏，眨巴著眼睛盯住對面的哥哥。
“爸媽真是太不夠意思了，好好的怎麽又跑出去啦？還是去馬爾代夫，老天，他們難道還以為自己是新婚夫婦在度蜜月嗎？該醒醒了吧，我跟哥都已經長這麽大了！”莉香忿忿地咬了一口菠蘿，一對黑眸裏寫滿了控訴。
“呵呵，有什麽不好，愛玩就說明他們還年輕嘛，如果整日呆在家裏看著你的話，估計到時候你又該抱怨自己沒有自由了。”幸村精市閑適地坐在沙發裏，穿著一件純白色的棉質家居服，此刻將一只手悠閑地搭在一邊，另一只手慢慢地翻閱著一本攤放在腿上的體育雜志。
“嘿嘿，還是哥哥最了解我。”莉香吐了吐舌頭，然後極為狗腿地一笑，顛顛兒地跑到了精市旁邊，挨著他坐下，“哥，你猜我今天是跟誰一起出去的？”
幸村挑眉，這丫頭，又想耍什麽花樣？
“跟誰？”
“你猜啊？”
“不想說就算了。”
“別啊，哥，你就猜一下嘛！”莉香放下手中裝著沙拉的盤子，然後輕輕晃了晃他的手臂，語氣裏不覺就帶上了點撒嬌的意味。
幸村伸手揉了揉眉心，這個妹妹，真是越來越難纏了。
“算我認輸，說吧，是跟誰？”一點線索也不給，就算是“神之子”也不可能那麽神棍，隨隨便便就猜得出來吧？
“嘿嘿，終於認輸了！”莉香笑得眉眼彎彎，一臉小計謀得逞的樣子。“是彌夏啦，今天我約她一起出來玩。”
她緊緊地盯著幸村的臉，不肯放過一絲表情，可惜卻錯過了在說出那個名字的時候，他恰巧在翻動書頁時頓住的手指。
“……是麽，是彌夏啊……玩得開心麽？”幸村只稍稍楞了一下，就立刻恢覆了正常，繼續瀏覽著最新的網球新聞，問出口的語氣卻稍顯漫不經心。
“嗯，很開心，彌夏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容易相處，我們聊了好多有趣的事情……”莉香並沒有察覺到哥哥的臉色有何不妥，黑漆漆的大眼睛嘰裏咕嚕地轉了好幾圈，終於還是忍不住繼續試探：“哥，我們還說到了你哦，你難道不想知道彌夏是怎麽說你嗎？”
幸村偏頭，看了一會兒妹妹那張滿是期待的小臉，索性幹脆地合上了手中的雜志，轉過身認真地看著她。“那麽就請莉香小姐告訴我，你們都說我什麽了？”
莉香眼睛豁然一亮，她就說嘛，就憑她的眼力，怎麽可能看錯！
“其實也沒什麽啦，我就跟她暢談了一下自己的理想，順便還說哥哥你一定會支持我，然後她極為讚同，並且誇你是一位溫柔體貼的好哥哥。”
幸村挑眉，鳶紫色的眼瞳裏流轉著橙黃的燈光，“就這樣？”
“不然嘞？你還希望聽到些什麽？”莉香抱著幸村的胳膊又緊了些，小腦袋瓜飛速運轉著，胸腔中的八卦之火正在熊熊燃燒。
“想什麽呢？”幸村輕拍了一下她的腦袋，然後掙脫開她站起身，“你們兩個小姑娘之間的小秘密，我可不感興趣。”
莉香撇嘴，還以為總算盼來的機會，又讓他給糊弄過去了，不過她還是有點不甘心，“哥，彌夏只提了你一句你是不是有點失望啊？你……是不是有點兒喜歡她？”
莉香遲疑著，雖然知道後果不堪設想，但她還是堅強勇敢地問了出來。早就察覺到哥哥的不對勁了，在柳生家的歡迎舞會上，他的目光幾乎整場都在追隨著那個女孩，而後來跟他幾次通話，她更是發現只要提到彌夏，他的情緒總會不經意地發生一些小小的變化。這變化或許細微到旁人無法察覺，但是對於從小一起長大的妹妹，卻早已明察。
幸村腳下的步子一頓，雖然是背對著妹妹，讓她無法看到自己的表情，可他還是不由自主地僵直了後背。
難道已經那麽明顯了嗎？連一向大大咧咧的妹妹都看出來了？心跳忽然亂了一拍，但他命令自己馬上恢覆了鎮定。
“當然……喜歡了。”
莉香倒抽一口氣，甚至忍不住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以免因為興奮過度而尖叫出聲——他承認了！他承認了哎！她家清高孤傲恐怖難搞的哥哥大人，終於要嫁出去了！哦不對，是終於要迎來自己的春天了！而且對方還是一個一點也不輸於他美貌的可愛女孩。
“想不到哥哥這麽大方就承認了，我還以為得繞很大的彎子才套得出來實話呢。”莉香扁了扁嘴，捏了捏自己的下巴，原來有的時候在哥哥這裏，“直球”也是可以行得通的啊！
“我對彌夏，就像對你，對立海大的同窗好友一樣，把她看作是自己的朋友，是很重要的人。既然是朋友，當然就是我喜歡的，不喜歡的人又怎麽能跟她交朋友呢？這有什麽不能承認的？”幸村精市轉過身笑意盈盈地望著自己的妹妹，末了還攤了攤雙手，以表示自己剛才所說是多麽的淺顯易懂，合情合理。
莉香的下巴，就像是突然脫節了一般，“嘎嘣”一聲，掉在了地上。
合著說了半天，她再次被自己英名偉大聰明難搞的老哥給……耍了！這家夥，竟然想到用“朋友之愛”來打馬虎眼，可偏偏她又沒辦法再拆穿他！
正所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邁上樓梯的幸村精市最後一次回頭，望了眼依舊呆坐在沙發上的妹妹，不禁搖著頭笑了起來。
這丫頭，想從他這裏占到便宜，還是再回去修煉幾年吧！
“啪嗒！”
第十一次，柳生一家不禁全部擡頭，再次朝那個坐在餐桌最末端的女生望去。柳生比呂士的臉色稍微有些凝重——彌夏這是怎麽了，今晚的表現如此失常，勺子不停地往桌子上掉，坐在主位上的人已經狠狠地擰緊了眉毛，他的心裏禁不住替妹妹捏了一把汗。
“咳——嗯……”主位上的老人輕咳了一聲，其他人立刻不動聲色地放下了手中的餐具，規規矩矩地坐好並且恭敬地望著他。
老人拿起一旁的餐巾擦了擦嘴巴，然後視線嚴厲地掃視了一圈，最後落在了末席的那個女孩身上，臉上的神情變得愈發不滿。
“裏奈，我說過以後回本家都要身著和服正裝，不準穿那些隨隨便便的衣服。孩子不懂事，怎麽連你也不上心，不知道好好教育她嗎？”老人轉頭看向自己的兒媳，目光嚴厲語氣強硬，讓人明白他是真的生氣了。
“對不起爸爸，我以後會叫小夏多註意的。”柳生夫人微微傾下上半身，臉上帶著歉意的微笑，對於老人的指責沒有任何怨言。
“不要叫我爸爸！”老人一句不大不小的吼聲，卻讓餐桌的氣氛瞬間降到了冰點以下。柳生夫人在餐桌下伸手拉住了欲起身替自己辯解的丈夫，她的神色絲毫未變，可原本紅潤的臉頰卻稍微有點兒泛白。
“是……父親大人。”
彌夏動了動腳趾，長時間在榻榻米上保持著這種跪坐的姿勢，她感覺一雙腿已經麻木到仿佛不再是自己的。目睹了爺爺“訓斥”母親的全部過程，她再也坐不住了。
“爺爺，這件事情不怪媽媽，還請您不要怪她！”
“小夏！”柳生夫人驚訝地望著她，示意她趕緊閉嘴，不要再出聲，可是彌夏打定了主意，根本不聽勸。
“我剛從英國回來，許多東西還沒有置辦齊全。以前的和服早就不合身了，新訂做的還沒有送來，因為今天突然收到您的邀請，我想著要馬上趕過來，所以才……”
“住口！小小年紀就學會了頂撞長輩，成何體統！”柳生南一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驚得在座的人全部打了一個激靈。
“我沒有頂撞您，我只是實事求是，不想讓您再冤枉媽媽！”彌夏絲毫沒有畏懼，反而坐直了身子勇敢地迎視著他。
其他人早就驚呆了，在一旁伺候的管家和傭人嚇得全部低垂著腦袋不敢吭聲；柳生比呂士盡管驚訝，但還盡量保持著冷靜，他牢牢地握住妹妹的手，控制她的情緒，不讓她站起來；柳生俊彥的臉色有些不好，父親和妻子，現在又□來一個女兒，更讓他左右為難；柳生俊介看了看這邊，又看了看那邊，發現大哥在朝自己使眼色，他無奈地悄悄嘆氣，看來這次又得他這個“和事佬”出馬了。
“嫂子，我看你臉色不大好，是不是最近太累沒有休息好的緣故？不如讓大哥陪你早點兒回去休息吧。”
俊彥望向父親，老人冷冷地哼了一聲。他立即拉起神色不安的柳生夫人，恭敬地向父親道了聲晚安後，就帶著她先出去了。在路過柳生兄妹的時候，他稍微停了一下，拍了拍比呂士的肩膀，摸了摸彌夏的頭頂，然後就走出了和室。
“比呂士，你也帶著小夏去休息吧，早點睡覺，明天還得上學呢。”
“是，叔叔。”柳生完全明白二叔的意思，他也巴不得趕緊帶著妹妹逃離爺爺的“暴風圈”，所以馬上起身，道了聲晚安後就要拉著彌夏一起離開。
“站住！”柳生老爺子一聲怒吼，成功讓柳生兄妹定在了原地。“我說過你可以走了嗎，啊？”
彌夏轉身，右手仍被比呂士緊緊地攥著，她低著頭，默不作聲。
“這會兒老實了嗯？不再頂嘴了？”
“爸爸，小夏還是個孩子，有些規矩可以慢慢地教……”俊介被父親狠狠地瞪了一眼，這回也不敢吭聲了。
“對不起爺爺，妹妹不是有意要頂撞您的，她今天跟朋友出去了一天，可能是太累了，我先帶她去休息……”
“哼，女孩子就要有女孩子的樣子，要像個大家閨秀，你看看她的打扮，隨隨便便不成樣子，真不知道這三年都在英國學了些什麽！”
彌夏猛然擡頭，淡紫色的眼睛裏隱約迸射出一些小火苗，她動了動唇，忍不住又要出聲。
“比呂士，你還等著幹什麽，還不趕快把她帶走？難道還要讓她再繼續惹爺爺生氣嗎？”俊介的聲音及時插了進來，他朝侄子眨了下眼睛，柳生立刻心領神會，朝著祖父大人鞠了一躬後二話不說就拽著妹妹離開了。
傳統豪華的和室裏終於再次恢覆了一片寧靜。柳生家的現任家主，比呂士和彌夏的爺爺柳生南一瞪視著正在悠哉游哉地喝著茶的小兒子，最後怒氣沖沖地將臉轉向了一邊。
“爸爸，可以請您不要再生氣了嗎？”俊介放下茶杯，“哥哥和嫂子已經結婚這麽多年了，比呂士和小夏都長這麽大了，難道您事到如今還在別扭著麽？”
“……哼！”
“爸爸，大嫂這麽多年一路走來，為了得到您的認可一直都是盡職盡責，該做的她全部做到了，就連她根本不用關心的事也全部面面俱到，她對柳生家的責任感與貢獻就連我都自愧不如，您老究竟還有什麽不滿意的呢？”俊介收起來漫不經心的嬉皮笑臉，認認真真地望著自己的父親。
“她畢竟是個英國人……柳生家自古以來血統純正，從未混入過外族的血液……”
“噗……”俊介忍不住噴笑出來，他將手擋在唇邊，努力克制住自己以免因為笑得太大聲而遭到更嚴厲的瞪視。
“原來……這就是您一直別扭著的原因？大哥如果知道了您究竟為什麽對大嫂的意見這樣大，估計臉都得綠了，哈哈……”
“我早就跟他說過了，可他偏偏不聽。”柳生老爺子嘟囔著，顯然還在為這件事耿耿於懷，“他竟然還敢說我思想老舊，說什麽也要娶那個女人……”
“爸爸，您在意大嫂是個英國人，可是您難道忘了她其實也有著一半的日本血統啊！如果您因為她不是一個‘純正’的日本人而不喜歡她，那也就是說您也不喜歡她的孩子嘍？比呂士和小夏難道不是您的孫子和孫女嗎？”
“比呂士當然是我的孫子！他是柳生家族的獨一無二的繼承人，未來的希望！至於彌夏那個丫頭……哼，這次從英國回來，脾氣倒是漲了不少！”
“還不是因為您老‘刺激’她，您明明知道她是見不得自己的親人受一點委屈的。”
“哼……俊介，你大哥從小到大什麽都好，我非常滿意，但只有娶妻這件事是一個遺憾，所以你給我記住了，將來無論如何，你可不準再給我娶一個外國女人回來！”
“嗨嗨，遵命遵命，父親大人！”柳生俊介無奈地舉起手發誓，心裏卻想著自己從來就沒有遇到過喜歡的女人，這輩子恐怕也難有了，只要能讓父親高興，哄哄他又有何妨呢？
“你今天是怎麽回事？明明看出爺爺已經生氣了，卻偏偏還要和他對著幹！”比呂士拉著彌夏回到了臥室，將她一直送到床邊坐下才放開了手，他推了推根本沒有下滑的鏡框，望著妹妹的目光充滿了不解。
“沒什麽……哥哥就當我是大腦一時短路好了。”彌夏仍低著頭，聲音聽起來悶悶的。
柳生嘆了口氣，不知為何，爺爺一向不喜歡母親，連帶著也不喜歡妹妹。當初彌夏突然任性的決定要留在英國陪外婆，說什麽也不肯回來，老爺子勃然大怒，差點要將她從家譜上除名，最後大家一起勸說，才勉強答應讓她留在英國三年，三年期滿她就必須馬上回國。也是因為這件事，祖孫倆的矛盾越來越深，讓他光是想想就覺得頭疼。
“大概真的是因為今天逛街累著了，我休息一下就會沒事的。”彌夏發現哥哥緊鎖的眉頭，突然感到一陣愧疚，她拉了拉他的衣角，聲音軟軟的，輕易就讓柳生揚起了嘴角。
“那好，好好睡一覺，什麽也不要多想。”輕輕拍了拍她的頭頂，柳生轉身離開了臥室，順便幫她帶上了門。
呼——長出口氣，彌夏隨即仰倒在床上，呆呆地望著天花板，心思早就不知道飄到了什麽地方。
爺爺那個老頑固，別以為她什麽都不知道。不就因為母親是半個英國人，所以才不受思想排外的爺爺待見嗎？就連他們兄妹也是，因為哥哥長得更像爸爸，所以就備受寵愛，而她的五官與母親相似，從小到大幾乎有一半的時間是呆在英國，作為以“傳統”為名的柳生家的大小姐，她的所作所為的確經常惹老爺子生氣。
記得以前不是這樣的，彌夏擡起手臂放在眼睛上，遮擋住了有些炫目的燈光。
雖然記憶早已模糊，但她還是依稀記得，在很久很久以前，在她很小很小的時候，爺爺也是像疼愛哥哥一樣疼愛著她。那麽又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他突然收回了這份疼愛，變成了高高在上的“祖父大人”了呢？
好像……是奶奶去世以後……
彌夏感覺渾渾噩噩，大腦一片混沌，朦朦朧朧的回憶似乎就要從一個很深很深的地方鉆出來，她渴望看到，可是內心卻又好像在隱約抗拒著。
那是她拼命想要遺忘的，不堪回首的一段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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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有什麽不好，愛玩就說明他們還年輕嘛，如果整日呆在家裏看著你的話，估計到時候你又該抱怨自己沒有自由了。”幸村精市閑適地坐在沙發裏，穿著一件純白色的棉質家居服，此刻將一只手悠閑地搭在一邊，另一只手慢慢地翻閱著一本攤放在腿上的體育雜志。
“嘿嘿，還是哥哥最了解我。”莉香吐了吐舌頭，然後極為狗腿地一笑，顛顛兒地跑到了精市旁邊，挨著他坐下，“哥，你猜我今天是跟誰一起出去的？”
幸村挑眉，這丫頭，又想耍什麽花樣？
“跟誰？”
“你猜啊？”
“不想說就算了。”
“別啊，哥，你就猜一下嘛！”莉香放下手中裝著沙拉的盤子，然後輕輕晃了晃他的手臂，語氣裏不覺就帶上了點撒嬌的意味。
幸村伸手揉了揉眉心，這個妹妹，真是越來越難纏了。
“算我認輸，說吧，是跟誰？”一點線索也不給，就算是“神之子”也不可能那麽神棍，隨隨便便就猜得出來吧？
“嘿嘿，終於認輸了！”莉香笑得眉眼彎彎，一臉小計謀得逞的樣子。“是彌夏啦，今天我約她一起出來玩。”
她緊緊地盯著幸村的臉，不肯放過一絲表情，可惜卻錯過了在說出那個名字的時候，他恰巧在翻動書頁時頓住的手指。
“……是麽，是彌夏啊……玩得開心麽？”幸村只稍稍楞了一下，就立刻恢覆了正常，繼續瀏覽著最新的網球新聞，問出口的語氣卻稍顯漫不經心。
“嗯，很開心，彌夏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容易相處，我們聊了好多有趣的事情……”莉香並沒有察覺到哥哥的臉色有何不妥，黑漆漆的大眼睛嘰裏咕嚕地轉了好幾圈，終於還是忍不住繼續試探：“哥，我們還說到了你哦，你難道不想知道彌夏是怎麽說你嗎？”
幸村偏頭，看了一會兒妹妹那張滿是期待的小臉，索性幹脆地合上了手中的雜志，轉過身認真地看著她。“那麽就請莉香小姐告訴我，你們都說我什麽了？”
莉香眼睛豁然一亮，她就說嘛，就憑她的眼力，怎麽可能看錯！
“其實也沒什麽啦，我就跟她暢談了一下自己的理想，順便還說哥哥你一定會支持我，然後她極為讚同，並且誇你是一位溫柔體貼的好哥哥。”
幸村挑眉，鳶紫色的眼瞳裏流轉著橙黃的燈光，“就這樣？”
“不然嘞？你還希望聽到些什麽？”莉香抱著幸村的胳膊又緊了些，小腦袋瓜飛速運轉著，胸腔中的八卦之火正在熊熊燃燒。
“想什麽呢？”幸村輕拍了一下她的腦袋，然後掙脫開她站起身，“你們兩個小姑娘之間的小秘密，我可不感興趣。”
莉香撇嘴，還以為總算盼來的機會，又讓他給糊弄過去了，不過她還是有點不甘心，“哥，彌夏只提了你一句你是不是有點失望啊？你……是不是有點兒喜歡她？”
莉香遲疑著，雖然知道後果不堪設想，但她還是堅強勇敢地問了出來。早就察覺到哥哥的不對勁了，在柳生家的歡迎舞會上，他的目光幾乎整場都在追隨著那個女孩，而後來跟他幾次通話，她更是發現只要提到彌夏，他的情緒總會不經意地發生一些小小的變化。這變化或許細微到旁人無法察覺，但是對於從小一起長大的妹妹，卻早已明察。
幸村腳下的步子一頓，雖然是背對著妹妹，讓她無法看到自己的表情，可他還是不由自主地僵直了後背。
難道已經那麽明顯了嗎？連一向大大咧咧的妹妹都看出來了？心跳忽然亂了一拍，但他命令自己馬上恢覆了鎮定。
“當然……喜歡了。”
莉香倒抽一口氣，甚至忍不住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以免因為興奮過度而尖叫出聲——他承認了！他承認了哎！她家清高孤傲恐怖難搞的哥哥大人，終於要嫁出去了！哦不對，是終於要迎來自己的春天了！而且對方還是一個一點也不輸於他美貌的可愛女孩。
“想不到哥哥這麽大方就承認了，我還以為得繞很大的彎子才套得出來實話呢。”莉香扁了扁嘴，捏了捏自己的下巴，原來有的時候在哥哥這裏，“直球”也是可以行得通的啊！
“我對彌夏，就像對你，對立海大的同窗好友一樣，把她看作是自己的朋友，是很重要的人。既然是朋友，當然就是我喜歡的，不喜歡的人又怎麽能跟她交朋友呢？這有什麽不能承認的？”幸村精市轉過身笑意盈盈地望著自己的妹妹，末了還攤了攤雙手，以表示自己剛才所說是多麽的淺顯易懂，合情合理。
莉香的下巴，就像是突然脫節了一般，“嘎嘣”一聲，掉在了地上。
合著說了半天，她再次被自己英名偉大聰明難搞的老哥給……耍了！這家夥，竟然想到用“朋友之愛”來打馬虎眼，可偏偏她又沒辦法再拆穿他！
正所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邁上樓梯的幸村精市最後一次回頭，望了眼依舊呆坐在沙發上的妹妹，不禁搖著頭笑了起來。
這丫頭，想從他這裏占到便宜，還是再回去修煉幾年吧！
“啪嗒！”
第十一次，柳生一家不禁全部擡頭，再次朝那個坐在餐桌最末端的女生望去。柳生比呂士的臉色稍微有些凝重——彌夏這是怎麽了，今晚的表現如此失常，勺子不停地往桌子上掉，坐在主位上的人已經狠狠地擰緊了眉毛，他的心裏禁不住替妹妹捏了一把汗。
“咳——嗯……”主位上的老人輕咳了一聲，其他人立刻不動聲色地放下了手中的餐具，規規矩矩地坐好並且恭敬地望著他。
老人拿起一旁的餐巾擦了擦嘴巴，然後視線嚴厲地掃視了一圈，最後落在了末席的那個女孩身上，臉上的神情變得愈發不滿。
“裏奈，我說過以後回本家都要身著和服正裝，不準穿那些隨隨便便的衣服。孩子不懂事，怎麽連你也不上心，不知道好好教育她嗎？”老人轉頭看向自己的兒媳，目光嚴厲語氣強硬，讓人明白他是真的生氣了。
“對不起爸爸，我以後會叫小夏多註意的。”柳生夫人微微傾下上半身，臉上帶著歉意的微笑，對於老人的指責沒有任何怨言。
“不要叫我爸爸！”老人一句不大不小的吼聲，卻讓餐桌的氣氛瞬間降到了冰點以下。柳生夫人在餐桌下伸手拉住了欲起身替自己辯解的丈夫，她的神色絲毫未變，可原本紅潤的臉頰卻稍微有點兒泛白。
“是……父親大人。”
彌夏動了動腳趾，長時間在榻榻米上保持著這種跪坐的姿勢，她感覺一雙腿已經麻木到仿佛不再是自己的。目睹了爺爺“訓斥”母親的全部過程，她再也坐不住了。
“爺爺，這件事情不怪媽媽，還請您不要怪她！”
“小夏！”柳生夫人驚訝地望著她，示意她趕緊閉嘴，不要再出聲，可是彌夏打定了主意，根本不聽勸。
“我剛從英國回來，許多東西還沒有置辦齊全。以前的和服早就不合身了，新訂做的還沒有送來，因為今天突然收到您的邀請，我想著要馬上趕過來，所以才……”
“住口！小小年紀就學會了頂撞長輩，成何體統！”柳生南一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驚得在座的人全部打了一個激靈。
“我沒有頂撞您，我只是實事求是，不想讓您再冤枉媽媽！”彌夏絲毫沒有畏懼，反而坐直了身子勇敢地迎視著他。
其他人早就驚呆了，在一旁伺候的管家和傭人嚇得全部低垂著腦袋不敢吭聲；柳生比呂士盡管驚訝，但還盡量保持著冷靜，他牢牢地握住妹妹的手，控制她的情緒，不讓她站起來；柳生俊彥的臉色有些不好，父親和妻子，現在又□來一個女兒，更讓他左右為難；柳生俊介看了看這邊，又看了看那邊，發現大哥在朝自己使眼色，他無奈地悄悄嘆氣，看來這次又得他這個“和事佬”出馬了。
“嫂子，我看你臉色不大好，是不是最近太累沒有休息好的緣故？不如讓大哥陪你早點兒回去休息吧。”
俊彥望向父親，老人冷冷地哼了一聲。他立即拉起神色不安的柳生夫人，恭敬地向父親道了聲晚安後，就帶著她先出去了。在路過柳生兄妹的時候，他稍微停了一下，拍了拍比呂士的肩膀，摸了摸彌夏的頭頂，然後就走出了和室。
“比呂士，你也帶著小夏去休息吧，早點睡覺，明天還得上學呢。”
“是，叔叔。”柳生完全明白二叔的意思，他也巴不得趕緊帶著妹妹逃離爺爺的“暴風圈”，所以馬上起身，道了聲晚安後就要拉著彌夏一起離開。
“站住！”柳生老爺子一聲怒吼，成功讓柳生兄妹定在了原地。“我說過你可以走了嗎，啊？”
彌夏轉身，右手仍被比呂士緊緊地攥著，她低著頭，默不作聲。
“這會兒老實了嗯？不再頂嘴了？”
“爸爸，小夏還是個孩子，有些規矩可以慢慢地教……”俊介被父親狠狠地瞪了一眼，這回也不敢吭聲了。
“對不起爺爺，妹妹不是有意要頂撞您的，她今天跟朋友出去了一天，可能是太累了，我先帶她去休息……”
“哼，女孩子就要有女孩子的樣子，要像個大家閨秀，你看看她的打扮，隨隨便便不成樣子，真不知道這三年都在英國學了些什麽！”
彌夏猛然擡頭，淡紫色的眼睛裏隱約迸射出一些小火苗，她動了動唇，忍不住又要出聲。
“比呂士，你還等著幹什麽，還不趕快把她帶走？難道還要讓她再繼續惹爺爺生氣嗎？”俊介的聲音及時插了進來，他朝侄子眨了下眼睛，柳生立刻心領神會，朝著祖父大人鞠了一躬後二話不說就拽著妹妹離開了。
傳統豪華的和室裏終於再次恢覆了一片寧靜。柳生家的現任家主，比呂士和彌夏的爺爺柳生南一瞪視著正在悠哉游哉地喝著茶的小兒子，最後怒氣沖沖地將臉轉向了一邊。
“爸爸，可以請您不要再生氣了嗎？”俊介放下茶杯，“哥哥和嫂子已經結婚這麽多年了，比呂士和小夏都長這麽大了，難道您事到如今還在別扭著麽？”
“……哼！”
“爸爸，大嫂這麽多年一路走來，為了得到您的認可一直都是盡職盡責，該做的她全部做到了，就連她根本不用關心的事也全部面面俱到，她對柳生家的責任感與貢獻就連我都自愧不如，您老究竟還有什麽不滿意的呢？”俊介收起來漫不經心的嬉皮笑臉，認認真真地望著自己的父親。
“她畢竟是個英國人……柳生家自古以來血統純正，從未混入過外族的血液……”
“噗……”俊介忍不住噴笑出來，他將手擋在唇邊，努力克制住自己以免因為笑得太大聲而遭到更嚴厲的瞪視。
“原來……這就是您一直別扭著的原因？大哥如果知道了您究竟為什麽對大嫂的意見這樣大，估計臉都得綠了，哈哈……”
“我早就跟他說過了，可他偏偏不聽。”柳生老爺子嘟囔著，顯然還在為這件事耿耿於懷，“他竟然還敢說我思想老舊，說什麽也要娶那個女人……”
“爸爸，您在意大嫂是個英國人，可是您難道忘了她其實也有著一半的日本血統啊！如果您因為她不是一個‘純正’的日本人而不喜歡她，那也就是說您也不喜歡她的孩子嘍？比呂士和小夏難道不是您的孫子和孫女嗎？”
“比呂士當然是我的孫子！他是柳生家族的獨一無二的繼承人，未來的希望！至於彌夏那個丫頭……哼，這次從英國回來，脾氣倒是漲了不少！”
“還不是因為您老‘刺激’她，您明明知道她是見不得自己的親人受一點委屈的。”
“哼……俊介，你大哥從小到大什麽都好，我非常滿意，但只有娶妻這件事是一個遺憾，所以你給我記住了，將來無論如何，你可不準再給我娶一個外國女人回來！”
“嗨嗨，遵命遵命，父親大人！”柳生俊介無奈地舉起手發誓，心裏卻想著自己從來就沒有遇到過喜歡的女人，這輩子恐怕也難有了，只要能讓父親高興，哄哄他又有何妨呢？
“你今天是怎麽回事？明明看出爺爺已經生氣了，卻偏偏還要和他對著幹！”比呂士拉著彌夏回到了臥室，將她一直送到床邊坐下才放開了手，他推了推根本沒有下滑的鏡框，望著妹妹的目光充滿了不解。
“沒什麽……哥哥就當我是大腦一時短路好了。”彌夏仍低著頭，聲音聽起來悶悶的。
柳生嘆了口氣，不知為何，爺爺一向不喜歡母親，連帶著也不喜歡妹妹。當初彌夏突然任性的決定要留在英國陪外婆，說什麽也不肯回來，老爺子勃然大怒，差點要將她從家譜上除名，最後大家一起勸說，才勉強答應讓她留在英國三年，三年期滿她就必須馬上回國。也是因為這件事，祖孫倆的矛盾越來越深，讓他光是想想就覺得頭疼。
“大概真的是因為今天逛街累著了，我休息一下就會沒事的。”彌夏發現哥哥緊鎖的眉頭，突然感到一陣愧疚，她拉了拉他的衣角，聲音軟軟的，輕易就讓柳生揚起了嘴角。
“那好，好好睡一覺，什麽也不要多想。”輕輕拍了拍她的頭頂，柳生轉身離開了臥室，順便幫她帶上了門。
呼——長出口氣，彌夏隨即仰倒在床上，呆呆地望著天花板，心思早就不知道飄到了什麽地方。
爺爺那個老頑固，別以為她什麽都不知道。不就因為母親是半個英國人，所以才不受思想排外的爺爺待見嗎？就連他們兄妹也是，因為哥哥長得更像爸爸，所以就備受寵愛，而她的五官與母親相似，從小到大幾乎有一半的時間是呆在英國，作為以“傳統”為名的柳生家的大小姐，她的所作所為的確經常惹老爺子生氣。
記得以前不是這樣的，彌夏擡起手臂放在眼睛上，遮擋住了有些炫目的燈光。
雖然記憶早已模糊，但她還是依稀記得，在很久很久以前，在她很小很小的時候，爺爺也是像疼愛哥哥一樣疼愛著她。那麽又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他突然收回了這份疼愛，變成了高高在上的“祖父大人”了呢？
好像……是奶奶去世以後……
彌夏感覺渾渾噩噩，大腦一片混沌，朦朦朧朧的回憶似乎就要從一個很深很深的地方鉆出來，她渴望看到，可是內心卻又好像在隱約抗拒著。
那是她拼命想要遺忘的，不堪回首的一段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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